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简亦之眼睫挣扎般地颤了颤,终于睁了开来。

只是眼神好似还沉浸在方才的噩梦之中,一片空洞木然,许久才轻轻动了动。

“师……尊……?”

“你心魔竟然重至如斯的地步,”白衣人侧首看他,眉头紧锁,“从前你一颗心纯净如赤子,走这条洗心路时畅通无阻,如今却是心魔缠身,连最简单的心魔境都能困住你,这心魔境亦真亦假,若不是为师出手,你怕是要折在这儿了。”

简亦之眨了眨眼,待看清眼前之人时,心间还未聚起的喜悦一点一点散开。

眼前的霄云真人衣衫洁白,似冰雪所裁,容颜如旧,冰雕玉琢,无半分瑕疵,然而他脚不沾地,整个人微微透明,发着莹润的白光,根本不似活人。

简亦之心里已有预料,却还揣着一丝希望,勉强道:“师尊,您这是……”

霄云真人淡淡地道:“如你所见,为师这不过是一缕神魂而已。”

短短几息便经历了大喜大悲,简亦之眼神萧索,脸色发白,嘴唇微微张开,却发不出一个音节。

“为师就怕你会这样,本不欲现身……罢了……”霄云真人轻轻一叹,主动解释道:“从前为师忝为一宗之主,本门至宝洗心镜也在为师手中,那时突然遭遇不测,为师只能于仓皇中分出一缕神识寄在洗心镜之中。为师座下只有你一名弟子,一直放你不下,念及你若是得知为师死讯,定不会罢休,只要你还在盈天宗,日后必有再见之日,这才一直等候于此,若你有难也能相助一二。”

简亦之勉强收拾好情绪,突然想到一事:“弟子如今这副模样,师尊是如何认出来的?”

“此处是洗心镜,可以破妄留真,为师曾祭炼过洗心镜,神魂里与此处器灵还有一点联系未断,认出你实属易事。只是不知你出了何事,为何会换了躯壳?心魔缠身也就罢了,神识受伤也如此严重。”

简亦之对自己这六十年来的遭遇闭口不提,反问道:“师尊可知究竟是何人害的师尊?”

“那人修为极高,为师连他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楚,”霄云真人脸色微肃,“为师当时也有金丹后期的修为,身上又有众多法宝护身,就算遇上元婴修士也有自保之力,然而在那人面前为师却完全没有抵抗的能力,再者来说,那人能没引起丝毫注意就进入护山大阵,必定是个阵法大宗师……若是为师没猜错,那人极有可能是出窍期的修士,你如今修为太低,千万莫要冲动。”

“师尊放心,”简亦之跪直身子,用力磕了一个头,埋下去的眼神里的仇恨宛如一把锋利的刀,声音却出乎意料的冷静,“弟子绝不会枉送性命。”

霄云真人定定地看着他头顶,又问起方才那个问题,“算算时间,离那时也有六十年光景了,你如今怎会是这副模样。”

简亦之见避不开,又不欲师尊死后还为自己担忧,只能尽力将事情淡化,简言答道:“那时出了点事,弟子不得已之下只能舍身夺舍,这身体原是魔修,弟子夺舍之后只得从头开始修炼,这才修为大降,神识也受了重伤。”

“你曾是金丹修为,六十年过去,怎会才至筑基中期?”

简亦之张了张嘴,却无言以对。他当年花了十年就重新筑基,原以为重新修炼回从前的修为并不会有多难,谁知筑基之后修为进境便缓慢起来,每每入定便心绪难安,好像有个什么东西被关在了心底,一趁他入定就想方设法地想要逃出来。

如此过了四十年,也不过从筑基初期升到筑基中期而已……

霄云真人已明白了几分,叹息道:“还记得为师说过,你一生太过顺遂,心境不稳,若是遭逢大变,恐怕会……没曾想竟一语成谶。”

简亦之低下头,痛苦地闭上眼:“弟子有愧师尊教诲……”

“唉,为师知你心魔缠身,没想到竟到了这种地步,”霄云真人负手在身后,十分为难地踱了几步,见他模样痛苦,又出声安慰,“不过不破不立,你遭受这些,未必不是幸事,若能平安闯过这一劫,成就定非前人所能及。只是……以你现在的状况,这洗心路是断然闯不得了,为师与这器灵还有一丝联系未断,便先送你出去,你日后……且珍重罢。”

语毕,不及简亦之反应,他忽然消失在原地,再出现时已在简亦之身后,一掌拍下,简亦之浑身一颤,只觉得浑厚的灵力有如江海一般滔滔涌来,一直寸步不前的修为更是节节拔高,眨眼间便突破了筑基后期,直达筑基大圆满。

“为师只能保下这点灵力,尽数给了你也不算亏,”霄云真人轻声道,“为止,莫要忘了为师当初为你起的名字与道号,为止,明己,望你不论走到何处都要谨记这四字。”

“师尊……”

“为师也只能送你到这儿了。”

简亦之忽然觉得灵台一阵清凉,一股庞大的神魂力量涌入识海,便如广漠荒原忽然吹了一阵春风,残破不堪的识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恢复起来。

却是霄云真人在用自己这缕神魂修复他的识海。

然而也只恢复了一半,那股力量便无以为继,断开了。

“师尊!”简亦之目眦欲裂,这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,可是任他如何呼唤,又哪里有霄云真人的影子。

也就在这时,那双金色的眼睛再次缓缓浮现,他感觉到自己深陷一股柔和的力量当中,白光闪过,这片广袤无垠的幽暗空间里再也不见他的身影,又恢复了亘古以来的寂静。

*

又是一个五年之期,盈天宗山门外人头攒动,熙熙攘攘。

“阿爹,我真的能入盈天宗吗?!”人群里,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女孩攥着中年模样修士的手,眼里满是憧憬和兴奋。

“阿爹相信囡囡。”中年修士亲昵地摸了摸女儿的脑袋,他灵根是下品,资质有限,不过练气七阶,但是女儿灵根却是中上品,又十分聪慧,将来成就定远在他之上。

“阿爹,我不小了,不许再叫我囡囡了!”

“好,好,”中年修士笑道,“我们家小玉长大了。”

说话间,他们已经排到了报名处,负责登记的弟子问道:“姓名,年龄?”

不等阿爹开口,小女孩就脆生生地答道:“我叫游问玉,今年九岁啦。”

登记的弟子点了点头,正要测女孩的灵根,忽觉不远处山门空地上传来一阵灵力波动,紧接着,一道青色人影竟然凭空出现在那里。

这突然出现的青衫修士看起来十分年轻,只有少年人模样,五官精致,面白如玉,然而散发出的气息浑厚,威势逼人,竟隐隐有半步金丹的修为。

山门处负责收人的弟子已不是五年前的那一批了,自然没人认得简亦之,而他们不过才练气后期,管事的最高也才筑基中期,简亦之忽然出现在这里,还不知是友是敌,一群人顿时紧张起来,正要喝问,却又听得“刷刷”两声,两道人影由远及近而来,眨眼间便出现在了山门上空。

待看清来人后所有人都吓了一跳,赶忙行礼,“见过霄澄真人,见过素冲真人。”

原来,这闻讯而至的两人不是别人,正是五年前曾和简亦之有过约定的霄澄真人和陈顽君二人,金丹修士神识何其敏锐,简亦之一出现他们便感应到,立时就过来了。

若无要事,金丹期的真人几乎不会露面,这些负责收人的弟子都是外门弟子,平时几乎见不到这些金丹真人,如今一见就是两个,心绪难免有些激动,倒头便拜,心里也忍不住暗暗揣测,这两位真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,难道是真人感受到今年新弟子里有百年难见的不世之材,跑过来收徒来了?

要能惹动金丹真人连入门考核都不想等就直接过来了,那资质得有多好啊?难不成可以和当年的萧为止相媲美?

这些普通外门弟子的想法两位真人自然不知。霄澄真人微一抬手,便将行礼的众人托了起来,陈顽君却没他这份闲心,直接冲到简亦之身前,揪着一翘一翘的山羊胡须,语气不无夸张:“你小子居然出来了,老夫还以为你折在里面了呢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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