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.吉原遗恨 (第2/2页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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说着也不等柴房中的二人反应，直接进来替蝶容拔掉了身上破烂的衣服，擦洗掉血污，套上了新衣。苍助看着蝶容木偶一样任由嬷嬷摆弄，心情却是完全不同以往的。没有了一惯的不屑和嘲笑，苍助觉得自己的这位老师还有许多没有被他察觉的一面——即便他十二个时辰几乎都跟在蝶容身边，也依旧看不透这个奇怪的人。
当苍助拽住了蝶容的领子时，蝶容没有表现出一点惊慌。他是那般平静，映衬着苍助的愤怒仿佛是一个笑话。如果不是蝶容衣襟上逐渐扩大的血痕，苍助感觉自己根本就是拎了一个假人起来。
这种感觉让苍助非常挫败，一怒之下捏起了拳头。
那些客人，老板都喜欢折磨他，难道是因为他这种仿佛不是常人一般的反应吗？
因为痛苦所以哭泣，这才是正常的人，可是常人的痛苦不能让蝶容有所反应。于是他们害怕了，人类这种愚蠢无聊的东西因为害怕和自己不一样的东西，千方百计也要将之变得和自己一样，变不了的话，就毁了他！
因为蝶容和他们不一样……
苍助意识到了这个答案，捏着的拳头松开了。差一点点，他就和那些人一样变得无聊了。就在这时，蝶容动了。这个美丽的人偶抬起手，精准而用力地一挥掌，拍掉了苍助拎着自己衣领的手。
蝶容抬着脸，表情是如此冷漠，目光就像是一束寒光直接照清了苍助心中晦暗庸俗的一面。他将自己的领口整理好，悦耳动听地下达了审判：“你真是一个无聊的人。”
仿佛是一个天雷炸响在了耳边，苍助心神大震，不由瞪大了眼睛。
“你说什么……”
“我说，”蝶容重复了一遍，“你也不过如此罢了。”
苍助抖了一下，他的表情很扭曲，分不清楚是哭还是笑。他忽然捂住了嘴，踉跄着后退了几步，坐到了稻草堆上。耳边是蝶容愉快地哼起了小调，宣告自己是这场对峙中的胜利者，亦是用一个无聊的灵魂给他的表演添上了一个注脚。
之后，两个人谁也没有搭理谁。蝶容是惯不理会这些的，苍助是为了什么，只有他自己知道了。
老嬷嬷替蝶容换着衣服，苍助仰躺在稻草堆上，不知在想些什么。嬷嬷看到了，不由撇撇嘴：男人果然都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。这小子受了蝶容恩惠，平日在大伙儿面前伺候起人来那般听话，挨打时还会替蝶容求情。现在呢？连看都不看自己的老师一样，亏得蝶容平日里那般照顾这股徒弟。
男人，哼，果然没一个好东西。
她替蝶容穿好衣服，居高临下地冲着二人下达了老板的吩咐：“等会儿见了贵客，聪明一点儿，记住自己应该说的话。”
二人没什么反应，老嬷嬷哼了一声走到门口，呵道：“别磨蹭了，快走！”
等蝶容到了安排好的地方，大伙儿看到这对师徒没什么血色的面容，纷纷道：“哎呀，果然是被妖气侵袭过的样子，这可一定要让阴阳师大人好好驱驱邪。”
有世心头火气至冒：什么妖气侵袭，分明就是遭受了虐待！他按下情绪，冷硬地对老板说：“给人驱邪，不许外人在场。请各位避退。”
说着不管他人如何反应拉上了房门，还用静音的符咒阻挡住了外面窥探的意图。
“蝶容，”有世非常难过地喊了一声。蝶容抬起脸对着有世一笑，弯腰行了一个礼节。这个笑容非常友善，惹得苍助频频侧目。
有世有好一番话想说，整理了一番说：“蝶容，你想不想离开这里？”
在吉原里，这句话代表着客人愿意为这个游女赎身，照顾她的后半生了。苍助和伏见都皱起了眉，一个去看蝶容的反应，一个则不赞同地喊了一声师弟的名字。但蝶容知道有世的意思，他回答说：“不，小人并没有离开这里的打算。”
“为什么，”有世又急又不理解，“他们这样对你……如果你是在担心歌舞伎的事，我可以找人帮忙，你可以去更加正常的地方，而不是……”
“有世！”
伏见一声喝断，他提醒有世：“一些话想好了再说。”
阴阳道名门弟子用十分犀利的目光审视着面前的吉原之人。他的确拥有一张叫人倾心的脸，从师弟的描述来看也有一番叫人敬佩的本事。但如果只是因为这样，师弟就被其迷惑。在有世的修为更上一层楼之前，伏见觉得二人还是不要再见面为好。
有世意识到自己的话冲动了，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情绪。此时苍助开口了，他像是一个不明状况的卑下之人，战战兢兢地问：“那个……不是说来驱邪吗？这位客人是要为蝶容赎身吗？这可太好了！蝶容这些年一直很辛苦呢，如果以后有人可以照顾他，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呢。”
他的演技自然无比，行云流水，就连蝶容都回过头来了。老师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，带着一点观察和正视，叫苍助有些紧张起来。
赎身当然是不可能的。更重要的是蝶容自己无意离开这个环境。看到有世叹气，苍助觉得自己赢了。刚低下头挑起了嘴角，谁想有世的话题突然落到了自己头上。
“那你呢？你想离开这里吗？”
“什么，我？”
“是，天生阴阳眼是非常难得的天赋，几乎是半只脚已经踏入了阴阳道中。与其在这里做些杂活，不如入我门下，成为一名阴阳师，如何？”
苍助是个习惯在角落里勾缩的人，他被人嘲笑是阴沟里的老鼠。第一次注意到他的人是蝶容，这是第二次。被当面询问意愿，苍助有一种被扒光了丢到太阳底下的感觉——那热度简直要把他烧成灰烬。
而且竟然有人会询问一个卑下之人的想法，吉原外面的世界可真是奇妙。
苍助没有感觉到任何愉悦，心底不断嗤笑着，但脸上依旧是诚惶诚恐的表情。他弯下腰，头触在地板上，说：“小的愿意侍奉老师一辈子，老师在哪里我就在哪里。”
他把自己埋进一番低姿态里，有点洋洋得意。他感受到了表演的乐趣，下方的观众因为虚假的感情一惊一乍的模样确实很有趣。难怪蝶容那么喜欢……如此想着他又忍不住去看蝶容。苍助想炫耀：你看，你辛苦追求的真实我一下就掌握了，不过如此的人是你。
不过，蝶容依旧没看他。哪怕现在讨论的主角是苍助，讨论着他被认可的天赋，蝶容依旧不多加关注。苍助没有刚才的愤怒，只是感觉到了失落。
“真是固执的人啊，”有世觉得很可惜，他从袖子中拿出一盒非常珍贵的药材放入蝶容手中，“这是伤药，里面有我的联系方式，如果你改变主意了，请联系我。”
说着，他和伏见站起来示意要告辞了。其实他们都很明白，有世永远都不会接到蝶容改变主意的消息。苍助跟随在后面，殷勤地替两位阴阳师拉开门，如一个合格的小厮。门外是对立面一无所知，好奇不已，探头探脑的花楼众人。
有世肃着面容向众人宣布：“除邪已经结束。但净化之身不得再染污秽，需得潜心斋戒七七四十九日，否则就是对神明不敬，必受……天罚！”
当然没有这种事，这不过是有世替蝶容争取了一段养伤休息的时间。
四十九天可真是太耽误赚钱了，老板不愿意，刚开口：“这……”
谁想屋外的的瓦片忽然扑梭梭地全砸落在院子里，吓得一群胆子小的立刻就跪下了，嘴里念着：“阿弥陀佛，阿弥陀佛！”
有世电眼如炬，瞪着老板：“你想接受天罚吗！”
老板也被吓到了，忙弯腰摆手，连道不敢。有世不想搭理他，回身看了蝶容一眼。清秀美好的模样，像是开在水边的水仙。他眼里有着倒影，抑或只有自己。
年轻的阴阳师在心中叹气，回头与师兄道：“我们走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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